上個月去皮膚科看診,醫生翻出我上次就診記錄是1999年。1999年?我翻出幾百個相關的記憶,翻出近幾年常想起的一個人。
那年或者更早些,我正在那家診所等候看診,
診所不大,候診的人極多,我掛的號碼極後面,
診所擠的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,我移來移去好不容易有個空位坐下,
人群的交談聲吵的我極為煩躁。
忽然有碎碎細細的鈴聲傳來,我忍不住尋找鈴聲的來源,
順著地板望去,
在一堆的腳中看到一雙不算細的腿套著一雙涼鞋,腳踝處繫著紅棉繩,
棉繩上串上幾顆黃豆大小的銅鈴,隨著她走動發出細碎的鈴聲。
人群移動後,我看到腳的主人,
棉質的七分寬筒褲、寬上衣,四十多歲吧留著齊耳的短髮,相貌普通,
有一雙極亮的黑眼睛。
我叮著她看(我很少這樣看陌生人),
她有種奇怪的特質,引的我目不轉睛,忘了焦躁的心情。
又隔了一些日子,在路邊等人,身後傳來的細鈴聲,
我下意識的回頭看,
是她,相似的穿著,同樣的紅棉繩腳鈴,
望著她遠去的背影,有種奇妙的感覺,
彷彿__曾相識。
女兒快滿月時外子託了朋友的太太幫孩子算姓名筆畫,好讓我幫孩子取名字。
朋友的太太長期住在台北幫人算命,讓她排命理通常要等上一兩個月。
那陣子她剛好回南部休息,外子連忙要我專程到他家拜訪她,
若不是因為朋友關係,根本不可能幫我們算筆畫(太小兒科了。)
我說別那麼麻煩,可是外子很信任她的專業,我只好上門拜訪。
外子趕著上課,載我到門口就走了,(我連外子的朋友也不識。)
硬著頭皮去按門鈴,來開門的居然就是那位繫著紅棉繩的女子。
我幾乎要說出幾年前見過她的事,
可是我沒說,壓下驚訝的表情在客廳坐下,
她的眼睛在幽暗的室內閃閃發亮,
低沈有力的嗓音指著錄音機:
所有的對話都會錄下,若忘了她說的話可以時重聽。
我看著她(,眼神都是疑惑)
因為她既沒有排紫薇斗數也不是四柱論命更沒有起乩,
可是她說起女兒的人生時的那樣清楚,彷彿命運攤在她眼前一般。
拿著那捲卡帶,我楞在那兒,裡面錄著女兒的前世今生,
我__只是來問筆畫數而已。
生了老二再度託她,我們約在咖啡廳見面,
她的樣子依舊,閃亮的眼睛依舊,
小錄音機放在桌上錄著她說的話。
她問起女兒及工作上的事,給我一些建議,
我點點頭,我知道我可以信任她。
那一天我們談了兩個小時,卻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。
兩三年前外子去找朋友見到她,她跟外子說她這次在劫難逃。
在劫難逃?什麼?外子聽的怪,卻不好意思問,
回來說給我聽,我也覺得怪,她又看到什麼。
看到什麼?
是啊!她看的到很多東西:
人間的、非人間的,過去、未來。
隔了個把個月,她過世了,我完全無法置信。
好好的人怎麼這樣就走了,想到她跟外子說的話:
在劫難逃。
外子認為她說了太多不該說的事,洩漏天機。
是這樣嗎?
我想起她說話時心中了然的樣子,
什麼都知道,即使一個陌生人的人生。
真是這樣嗎?說了太多?知道太多。
知道可以不說,可是她有這些本能也選擇這樣的本能當職業,
若不能說她應該會知道的,或者,她沒得選擇,
誰能像她這樣奇異的特質呢?什麼都知道。
只是,說別人的事簡單,知道時日將近時沒有恐懼或遺憾嗎?
有沒有擔心家庭跟孩子?(她的孩子當時國中)
還是一切都交代好了?
我想著她說起的前世今生,
知道過去未來很辛苦吧?
扛著別人的人生多累啊。
偶而我會問起外子她家裡的事,
家人似乎都能接受她死亡的事實,
反倒是我常常想起她,想起她交代的話,
想起她細細碎碎的銅鈴聲,
走在兩個空間裡的示音,
想起她這樣奇特的人,忽然覺得不真實了起來…………。
2010.4.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