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要說那個灰藍格子。
與同事共同承租的房子裡其中一間。
這裡極濕,連灰塵都含著水似的,偏偏我鋪著地毯。
那張灰藍色地毯是老闆幫我從二手店扛回來的,
清楚說來是27日晚上十點左右搬回公寓。
那晚一同買地毯的還有老闆的妹妹,她挑了塊暗紅、我挑了灰藍。
我們新租了這間極濕的房子在馬路的盡頭。
這兒不僅濕還很暗,打開鐵門時光線也只有鐵門的大小,
關閉鐵門後是無止境的黑,被人遺棄似的。
雖然有些令人不快,貪著便宜還是租了。
也許該更詳細描述這間房子裡的房子。
一排舊公寓倒數的第一間,右邊是山壁。
這一間房子,或者說這一整排房子都分成左右、前中後三個區域,
各有自己的樓梯分別通向其他樓層,
一條通道串起所有的出入口。
不知房子為何這樣蓋,同一棟裡分前、中、後、左、右,而且山壁就在旁邊。
除了極前與極後的方位,整棟房子都籠在黑暗裡。
我跟老闆的妹妹分別鋪上灰藍、暗紅的地毯,
接著其他人__我的同事,也去扛了不同顏色的地毯回來鋪,
六個小格子六個顏色。
我說到那極濕的感覺也許跟這樣的黑有關係吧!
灰藍色的地毯放沒多久就覺得沈重了起來。
那陣子公司忙得不可開交,書要進印刷廠我卻仍在校稿,
好在走幾條馬路就回到住的地方,
洗完澡連日記也沒寫就躺到床上,直接放在地毯上的小床。
那天也許不夠累,我還有力氣瞄一眼我的灰藍格子____兩坪大的世界,
一張桌子、一個衣櫥還有一間小小的浴室。
忽然發現浴室的門口邊有著什麼__不屬於房間的。
一團約手掌一半大小的蟲體趴在那,灰灰一陀。
蟲是這世界上最讓我害怕的東西。我衝出房間,
直到同事回來將那隻蟲抓出去。
房子的濕氣加上我一缸的眼淚簡直要長菇了。
第二天又來一隻、第三天兩隻、第三天兩隻………。
是牠特別喜歡我的灰藍地毯嗎?
除了我這兒其他房間並沒有這種奇怪的灰蟲出現。
灰蟲不會蠕動只是在房間不同的位置靜靜的捲伏著,
等著我回來….尖叫……..。
我開始夢到一團團巨大的蟲體壓在身上,很重、很濕。
柔軟的蟲體在夢中散發著潮濕腐爛的泥土味,
醒來時房間裡彷彿還留著那股臭味。
或者雨下得有點久,11月初下到現在沒停過。
每次掩上紅色鐵門霉味就撲鼻而來,沒有遇過其他住戶,
不知他們是不是都習慣這樣的霉味,
也許真是這樣的霉味讓我做惡夢,而且重複的不斷出現。
另一個常出現的夢是迷路。
房子變成迷宮,九宮格裡的九宮格,我上上下下爬著,卻一直走不出去,
出口不是堆滿爛泥巴就是巴掌大的灰蟲…….堆的高高…………..不停掉下來又不斷往上疊。
「睡不好啊?你們這群年輕人怎麼個個都睡不好。
是不是應該去拜拜呀?搬家應該拜一下的….讓你們住的安心。」一位年紀較長的同事看著我凹陷的眼眶說。
「可是已經住兩個禮拜了。」我說。
「有什麼關係,總比沒拜好。」她聳聳肩說。
趁中午休息時間到公園旁的一家小土地公廟拜拜。
買了一份金紙,點了三炷香,低低的唸著自己的名字及租屋處的地址,
話剛說完三炷香裡的兩炷香從中間斷成兩截,
我愕然的看著斷香不知所措。
廟公過來幫我拿起掉在地上的香,一疊聲說:無代誌、無代誌,另工擱來。看著被丟進火爐的斷香,好好的怎麼就斷了。
這一天我九點多下班,進房時已養成仔細看一遍再進房,
這天也是。沒有蟲,今天沒有灰蟲耶!
我哼著歌進浴室洗澡。
浴室的牆壁是我們搬進來前一個禮拜才粉刷,
而且是我自己漆的,仔仔細細的漆上兩遍,
居然大片大片的掉,果真濕氣太重,我想著。
剝落的油漆被沖成小片塞住水孔,我彎下腰去撿,
一陀灰蟲盤在馬桶旁,比平時看來更大團。
跺著腳我一邊哭一邊洗,趕緊洗完澡離開房間。
同事把我的灰藍格子翻過一遍,發現床邊還有一隻,
乾脆連床都翻過來看,十多隻灰蟲躺床底的角落,
不知躺了多久…………。
那夜我輾轉難眠,緊盯著門口,到底蟲自哪來?
地毯的厚度已將門縫都塞緊,
那麼大的蟲怎麼進來?就在我翻來覆去時,
唯一的窗外有個影子晃一下。
我的窗口是六個房間裡三個窗子中唯一有些許光的,
其他兩個窗戶在靠走道的兩間房間,不見天日。
我的房間因為在後面白天還有少許光線。
如果我的房間真是最後面也許光線會再亮一些,
濕氣霉味也不會這麼重。
我的房間後面有一條僅容一人的小廚房,
偶而有人在那兒煮泡麵,所以我總是緊閉窗戶,
連晚上都不敢打開。從小廚房的窗戶看出去是水塘,
水塘不大,後面有一座灰色的水泥牌樓。
牌樓後面沒有建築物也沒有任何東西,除了一叢又一叢的亂草。灰蟲會出現也許跟水塘有些關連吧,我想著。
說到窗外的人影晃了一下接著緊貼著我的窗,
彷彿要朝裡面看更清楚一般。喂!誰啊?
我在睡覺耶。我生氣的喊著。影子沒動。
看一眼鬧鐘:凌晨一點剛過。
同事知道我膽小不會玩這種遊戲,那麼是小偷囉?
有可能是小偷。這棟大樓黑漆漆的,躲幾個人也不會有人發現。
門應該有鎖緊吧?我躡手躡腳的爬過去確認門是否有上鎖,
再爬過去小桌子上拿了一把美工刀回到床上。
今天沒有開桌燈裡面漆黑一片,從窗外應該看不到我吧?
下一步呢?我看著影子,他貼著窗戶後一直沒動,
在聽我的動靜嗎?也許我該尖叫。
唔………..我想起一件更糟的__明天放假。
同事回來拿東西就回家去了,今夜只有我在公寓裡。
那麼小偷是知道我一個人囉?驚恐的四下張望,
小房間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衣櫥一間浴室,
沒地方躲。我要衝出去還是假裝睡著?
剛才喊那一聲他沒聽到嗎?腦袋亂七八糟轉著。
貼著窗戶的影子晃了一下多了第二個影子。
我是豬啊!小偷進來兩個我還不知道。
怎麼辦?也許要上社會新聞,會被殺掉吧?我想起南部的家人。
窗外兩個人影緊緊貼著,
一股好濕的泥土味滲過窗戶沿著牆壁一寸一吋的往裡面蔓延,
我聞到味道,是下雨的味道,
還有一股腐爛的氣味添進來。一定又做夢了,
我對自己說。
冷。
房間好冷,有什麼滴到我的臉龐。
是雨。房間…….在下雨。好真實。
在下著雨。仰起頭,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,
雨打在臉上、一滴又一滴,而且是臭的。
怎麼回事?夜半。黑影。臭味。雨。我模糊的咀嚼著。
有些事不對。什麼不對。我努力想著。
轉過頭,窗外的人影還在,而且更多。
一個疊著一個,貼滿整個窗戶….。
恐懼如灰蟲爬滿身上,我用棉被將自己緊緊裹住靠在牆角,
極冷的感覺還是滲進棉被。
身體哆嗦了起來,除了害怕什麼都裝不進去。
將頭埋進膝蓋,是惡夢一定是惡夢。
我就要醒來、就要醒了。
再抬起頭,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尖了起來,
床邊站滿了人,不、是黑黑的人形,頭顱低低的,全看著我。
走開!走開!我叫著。身體縮的像球。
嘴巴一張一合無聲的啜泣著。
閉上眼睛,我希望自己昏倒,至少嚇的昏倒,可是沒有,
我的意識如此清楚。
有泥土一剷一剷潑上我的身體,又濕又重,還有腐爛的臭味。
我想起那個灰蟲的夢,一樣的味道。
當我被壓倒在床上時四周的黑影也跟著俯下身看我,
緊閉著眼,我不停的啜泣著直到昏昏睡去。
睜開眼睛時天已亮,微弱的光照著室內,
每件物體都裹著淡淡的光。我跳起來。
沒有影子、房間也沒下雨,牆壁是乾的。
雨的氣味從外面滲進來,跌坐在床上,腦袋一片空白………………。
回中和親戚家住了幾晚,同事問我幹嘛跑去住中和,
我謊稱有事不敢說出那晚發生的事,是夢吧?
沒人會相信的,而且牆壁是乾的。
可是…….若不是夢…………….若不是呢?我忽然焦慮了起來。
再次進入九宮格,那個九宮格裡最下層的九宮格最後一格。
同事三個人在客廳玩牌,問我什麼時候回來。
他們會幫我抓蟲的。回去?我連想都不想。
我又聞到潮濕的味道從腳下滲出來緊緊的裹著這個房子。
忍不住,我說起那晚的事__下雨的房間,圍住我的人影…………..。
三人停下手中的牌。有好半响,沒人說半句話。
『我也常做惡夢………躺在濕濕的泥土裡。』C吶吶的說。
『我也………..有沒有人知道公寓後面是什麼?』同事B顫著聲說。
『什麼?』A皺著眉,房子是他找的,他可沒管外面有什麼。
這兒離公司近又便宜。他一樣有凹陷的黑眼圈。
顫著聲B說前天中午回來公寓拿東西,
聽到一群人在外面吵吵嚷嚷。
『那兒淹水了,牌樓後面整個淹水,那兒是公墓!
一大片的公墓。幾十個墳墓自十一月來都泡在水裡,
有亡者托夢說泡在水裡很痛苦………家屬跟管理單位著吵著………..要不要遷葬………。』B白著臉說。
A張大嘴巴,C癱坐在沙發、我駭然的撫著胸口。
大家不約而同的望向外面,水已漫過牌樓正緩緩的往這邊漫過來…………。